敧器因其时代相去甚远,且在现实生活中难以寻见,故鲜为人知。但孔子与敧器的故事却广为流传,敧器自身所蕴含的哲理也无时无刻不在警戒着我们。“敧”通“攲”与“欹”,《说文解字》释“欹”一字曰:“持去也。从支奇声。去奇切。支有持义。故持去之攲从支。宗庙宥座之器曰攲器。”敧,有倾斜的意思,所以敧器不盛水时呈自然倾斜姿势。
关于敧器,历史文献中有诸多记载,最早的恐怕就是老子的弟子辛文子在《通玄真经·守弱》一篇中的记载,老子曰:“三皇五帝有戒之器,命曰侑卮,其冲即正,其盈即覆。”这样看来,早在远古时期敧器就已经产生。其实,我们再对敧器进行溯源,就会发现早在新石器时代就已经有了敧器的雏形,那便是“甀”(一种汲水用的尖底陶器)。《淮南子·氾论训》载:“古者剡耜而耕,摩蜃而耨,木钩而樵,抱甀而汲,民劳而利薄。”《半坡尖底瓶的用途及其力学性能的讨论》一文已经证明,这种尖底瓶不能自动汲水,所以古人只能“抱甀而汲”。《淮南子·氾论训》只知“抱甀而汲”之劳,而不知自动倾覆浇水之逸,尖底瓶的浇水方法确实也大大地节省了人力。
这样的汲水陶器在考古工作中多有发现,比如陕西博物馆藏的仰韶时期彩陶鲵鱼纹瓶和小口尖底瓶,还有瑞典斯德哥尔摩东方博物馆藏的仰韶汲水陶壶。这样的话,敧器的历史就可以追溯到6000多年前了。1989年版《辞海》释敧器道:“原为灌溉用的汲水陶罐,其系绳的罐耳,位于罐腹靠下的部位,空时其重心位于罐耳以上,用绳悬挂时,罐身倾斜,便于打水;到了半满时,由于重心下降到罐耳以下,罐身自动扶正;当水灌满时,由于重心上升到罐耳以上,很易倾覆。这种汲水陶罐略加改型,称为敧器。”这便道明了敧器作为汲水之用的前身。当然也有学者认为敧器后来逐渐发展成为一种计时之器,在其上匀速滴水,利用其“满则覆,虚则敧,中则正”的特性,形成周期性的滴入水、倾倒水、空瓶立正的动作,如此循环往复以用来计时。
此外,《甲骨文合集36419》出现了“小臣醜”的敧器形象,这是敧器的最早的古文字记录。在青州苏埠屯出土了大量“亞醜”铜器,据李守力考证,青州苏埠屯商墓正是小臣醜平定东夷后在青州建立的国家——敧国的诸侯墓地。并且,李守力还大胆推测这一古国以“敧器”为“国徽”。可见,敧器在古时的重要地位。孔子与敧器的故事见于《韩诗外传·卷三》:“孔子观于周庙,有敧器焉。孔子问于守庙者曰:“此谓何器也?”对曰:“此盖为宥座之器。”孔子曰:“吾闻宥座之器,满则覆,虚则敧,中则正,有之乎?”对曰:“然。”孔子使子路取水试之,满则覆,中则正,虚则敧。孔子喟然而叹曰:“呜呼!恶有满而不覆者哉!”子路曰:“敢问持满有道乎?”孔子曰:“持满之道,抑而损之。”子路曰:“损之有道乎?”孔子曰:“德行宽裕者,守之以恭。土地广大者,守之以俭。禄位尊盛者,守之以卑。人众兵强者,守之以畏。聪明睿智者,守之以愚。博闻强记者,守之以浅。夫是之谓抑而损之。”类似的文字记载还见于《孔子家语•三恕篇》、《荀子·宥坐篇第二十八》、《淮南子·道应训》和《说苑·敬慎》诸篇,其真实性可见一斑。“满则覆,虚则敧,中则正”正是敧器所蕴含的人生哲理,也恰好体现了孔夫子中庸的思想。正所谓“满招损,谦受益”,敧器教我们做事要恰到好处、做人要以谦谦君子为楷模。《尚书·大禹谟》:“益赞于禹曰:‘惟德动天,无远弗届。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诗经》:“汤降不迟,圣敬日跻。”都是在赞扬古帝的谦谦之风,这些都是我们传统中华民族精神的有机组成部分。敧器被称为“宥(右)座之器”,周庙的敧器便是陈于大座之右。因敧器材质由陶转铜,且上面刻有警戒内容的铭文,这便是座右铭的来历了。殊不知,座右铭为我汉语中的固有词,今人反多以座右铭为舶来词,实乃大错。在新疆吐鲁番市阿斯塔那-哈拉和卓古墓群的216号墓发现的《列圣戒训六屏鉴戒图》就绘有敧器。此壁画时间大约在公元7-9世纪左右,长4米,自左向右,依次绘有敧器、玉人、金人、石人、木人、扑满、生刍(青草)和青丝。左边第一幅绘的是一个倒置的钟形容器,就是“敧器”。此外,人们从它“虚则敧,中则正,满则覆”现象得到启示,就将其置于座位右边,当作警戒之器。这样看来,中原的儒家文化经过几代封建王朝的力推,已经发展到了边疆偏远地区,且为当地民族所重视和推崇。另外孔庙圣迹殿还藏有孔子圣迹图“观敧论道”石刻,描绘的便是《韩诗外传》中孔子观敧论道的故事。另有《孔子观敧器图》绘画,一说是明代人所画,一说是清人郭翊所画,画面正是表现了敧器“虚则敧,中则正,满则覆”的三种状态。图上部有楷书十四行,文为《孔子家语·三恕》一则。此画为绢本,设色,纵100厘米,横59厘米。此画中“敧器”为铜质,云牙大口外敞,圆腹圜底筒形,边饰雷纹,两耳位腹中部,有铜链悬于横木上。敧器现实作用的丧失,使其在汉朝末年终因战乱而失传。《晋书•杜预传》载:“周庙敧器,至汉东京犹在御座。汉末丧乱,不复存,形制遂绝。”史书上记载,中国西晋时期著名的政治家、军事家杜预曾经经过反复的设计、推敲,最终将敧器重新制造了出来,呈献给武帝,武帝看后,赞叹不已,对杜预大加赞赏。继西晋杜预以后,南北朝时期著名的数学家和机械制造家祖冲之也制作过敧器。相传,当时齐武帝的儿子竟陵王萧子良十分喜好古玩,但苦于找不到敧器的实物,祖冲之就造了一件敧器送给他,并希望他能记住敧器所具有的特殊含意。后来,隋代的耿询、唐代的马待封和李皋都成功地制造出了敧器。可以说,中国历史上著名的能工巧匠都以制作敧器来显示自己的技艺。敧器最后一次在古代历史出现,就是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清光绪御制的敧器了。此敧器架高45.5厘米、长18.7厘米、宽14厘米,铜质鎏金,样子像个插屏,在框架的横框正面錾刻着“光绪御制”4个字。框架的中央吊挂着一个直径12厘米、高14.7厘米的杯状容器,这就是深藏于清宫的一件传世敧器。央视的《国宝档案》栏目就曾经专门做过敧器的一个纪录片,其中就谈到了这件敧器。敧器形制上由双系小口尖底瓶转变到大口圆腹筒形,材质上由陶至青铜,用途上由汲水、灌溉到计时再到礼器和祭器,可谓是变化甚大。但由它所体现的“满则覆,虚则敧,中则正”道理却始终不变,其中所蕴含的中庸之道和谦谦之风穿越千古依然能够引起当今人们的回味和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