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阜舞雩坛
刘岩 刘欢
先秦时期,中国人心中也存在一位“上帝”主宰世界,与西方上帝“倾听民众之声”不同的是,此“上帝”只与他的儿子“王”在固定的时间和地点听其汇报,古之称为“郊禘”。“郊禘”的权力专属,不是一般人想禘就能禘的。
在曲阜就有一郊禘之所遗存,曰:舞雩坛。位于曲阜市区大小沂河之间,是一座高大的人工建筑郊台,始于西周大分封时的鲁国建立之初。它是鲁国故城之附属建筑,作为西周时期的祭坛遗存,保留至今是幸运的,亦是全国唯一的。1961年,被公布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身为“国公”的鲁国,为什么得到周王郊禘的权力呢?
原来,鲁国起初为周朝元勋周公旦的封国,因辅佐年幼的成王不能亲自就封,由其子伯禽代替,伯禽便成为鲁国的第一任国公。因周公父子对周王朝的建立作出了巨大贡献,所以在成王、康王时期给予了特殊关照和礼遇,赠以大辂(天子出行所坐的车子)、锦旗,允许鲁公使用王的礼仪与祭祀内容,举行至高无上的祭祀——郊禘。于是乎,硕大的郊台出现在鲁国的都城。
鲁国有许多周王使用的礼乐、仪礼。史料记载,王有不同的祭天礼仪有九种,鲁国享有其中的两种:“郊禘”与“雩”。这在当时其他诸侯封国是没有的,它象征着超出他国特权,颇有今天“第一副职”的味道。
郊禘,是表示对上天的崇敬;雩,则是一种祈求仪式。我国传统文化元素认为南向为“阳”,与天同属,故祭天的地方必须筑坛于都城的南郊,后世称其坛为“圜丘”或“天坛”。
周公“制作礼乐”,形成了当时独具特色的礼乐文化。郊禘是当时社会政治活动的重要内容之一,它是向昊天上帝汇报政绩及社会民生的一件大事,自然有着严格的礼仪制度和操作程序。我们从《礼记·郊特牲》等史籍中得知:郊禘礼仪,始于周王朝建立之初,为了表示对上帝的崇敬和顺从。选择冬至这一天郊禘,有始祖配祀,这是因为冬至是一年昼长的始端。
其仪式严谨而细密,隆重而虔诚。
郊禘前,需龟卜问事。占卜者来到太祖庙使用龟甲占卜,然后再到文王之庙问卜,以示对先辈的尊重。问卜之日,王站立于习射选士的“泽宫”,聆听龟卜的誓命之辞,表示接受神灵的指导和劝戒及祖先的命令。然后将这一命令悬于宫室最外的“库门”内,让百官都看到命令并为郊祭做好准备。同时,公布命令也要让庶民知道,让民众严格服从郊禘的有关规定:居丧者不许哭泣,不能穿戴孝服;各处都要清扫干净并把道路用新土铺垫;六乡之民各于道路的田边地头点燃蜡烛。
郊禘日,王身披带有日月星辰的衮服,以仿天象;带有十二旒玉璪之冠,仿效一年十二个月数;乘坐没有装饰的素车,以显示朴素的本质。祭祀用的祭品,是在洁净处喂养了三个月的两头赤色小牛,一头祭上天,一头祭祖先。供祭上帝之牛要用龟卜选择决定:卜吉,供上天;不吉,供始祖,以示天地和人鬼的区别。只见王腰间插大圭,手持镇圭,已来到祭坛的东南侧,面西而立。此时,乐鼓齐鸣,向上天报知,以便降临享用祭品。王缓缓登坛献上牺牲,把玉圭、帛等祭品放在柴上,亲自点燃积柴,让烟火缭绕高高腾起,使上帝嗅到生灵的气味。这就是燔燎之“禋祀”。
我们在《礼记·明堂位》看到:“鲁君孟春乘大路,载弧韣旗有十二旒,日月之章,祀禘于郊。”说明鲁公当时在曲阜举行的郊禘仪式,完全是按周王的郊禘礼仪。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鲁国的郊禘并没有机械地按照周王郊禘的日子举行。根据《春秋·左传》记载:桓公五年为“启蛰而郊”;定公十五年在夏正三月举行;哀公元年在夏正二月举行;成公十七年则在九月才进行。这是因为到了春秋时期郊禘目的发生了改变,郊禘不再单单是表示对天的敬仰,还涵盖了“以祀农事”期盼风调雨顺获取丰收的成分。
雩,是古代求雨祭天的一种祭司名称。与郊禘同坛,仪式与郊禘略同。不同的是令女巫为舞,增加了舞的成分,称作“舞雩”,故郊坛又叫“雩坛”或“舞雩坛”。雩有两种举行方式:一为“见龙而雩”的“常雩”, 就是天上七星宿呈现龙形,即在在谷物成熟的夏正四月前期举行,祈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常雩”每年都有固定的时间。另一种为遇到大旱之年的“不时雩”,观天行事,没有固定的时间,天旱严重便雩。鲁国编年史《春秋》对此做了记录:雩而得雨曰“雩”,不得雨则曰“旱”。
舞雩也有一套完整的礼乐操作程序,与郊禘相比更加丰富。雩时五始祖人配天地享祀,分别为:太昊配青帝,炎帝配赤帝,轩辕配黄帝,少昊配白帝,颛顼配黑帝,并命“乐正”奏《盛乐》。《公羊传》桓公五年载:“大雩者何?旱祭也。”东汉何休注:祭言大雩,大旱可知也。君亲之南郊,以六事谢过自责……使童男女各八人舞而呼雩,故谓之雩。”上面所述是一种“不时雩”,国君至雩坛之上,虔诚的拷问自己的执政能力和职责,向天祈求。并率领百官众臣、乐师女巫组成舞雩队,边舞边高呼“雩”。
雩的祭品一般情况下为赤色小牛,但是,如有旱情十分严重时候则大不相同。《左传》僖公二十一年记载了令人毛骨悚然、不可思议的雩祭,云:“夏,大旱。公欲焚巫、尫。”巫者,能以舞降神的巫女;尫者,就是骨骼变形长有鸡胸的残疾人,要把他们作为牺牲向上帝献祭。为什么要用尫作为牺牲品呢?郑玄在《檀弓》中解释:“尫者面向天,观天哀而雨之。”这场祭祀虽然在鲁大夫藏文仲的劝说下没有实施,但仍看得出特别干旱的情况下,舞雩会变得多么的残酷和血腥。
鲁国的郊禘场所,以“舞雩坛”之名著称于世,有别于他处“圜丘”、“天坛”之称谓,其中又有怎样的故事呢?
其实,这是国人耳闻能详的故事。春秋末期的一天,阳光明媚、生机盎然,孔子带领冉有、子路、曾点、公西华四位弟子来到此坛,探讨理想、抒发情怀,表露了自己的洒脱悠然的生活情趣。孔子望着沂河的碧波,发出畅快的感慨:“浴乎沂,风乎舞雩!”正是这一呼,历史的瞬间在此凝固,此坛被后世冠以“舞雩坛”之名。
舞雩,一个富有诗意而浪漫的名称,一个遥远且神秘的仪式,与郊禘的肃穆、温馨、平缓相比,更显得喧嚣、激荡和猛烈。它显示出了人对生存的渴望,对自然的诉求,原始的信仰之中流淌着急切与无限的虔诚。舞雩坛经历数千年,负载着历史使命,依然向我们述说着逝去岁月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