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祥明 孟继新
在曲阜,作为圣人后裔,所有孔氏家族成员,都希望自己百年之后能够顺利陪葬孔林,这几乎成了孔氏族人心中的目标。因为,能附葬在孔子墓边,这是很荣耀的事。但也有例外的情况,有些孔氏族人,虽然生前声名显赫,但去世后却不能归葬孔林。
旧时,犁铧店村南有一处清代孔氏墓地(随着近期的开发,墓地现已不存,保护标志碑尚在),墓地的起始者就是孔子的六十九代孙孔继汾。他是六十八代衍圣公孔传铎的第四子,清代著名的学者、经学家。他笃志励学,知识渊博,精通经史与金石学,手校经史诸书,刊为家塾读本。一生从事孔氏家族史研究,皓首穷经,曾为乾隆皇帝进讲过经书,官至户部主事,军机处行走。最后却因文字狱含冤获罪,直到晚年客死他乡。按祖法不得入葬孔林,令人唏嘘不已。
孔继汾,字体仪,号止堂。十四岁时取恩贡生,二十一岁时考中举人。因当年衍圣公孔昭焕正在年幼之时,虽爵位在身,但不能独自掌管府务。这期间孔府的府务,基本上是由孔继汾代管。
孔继汾勤于著述,主要著作有《孔氏家仪》、《家仪答问》、《劻仪纠谬集》、《丧服表》、《文庙礼器图式》、《丧祭仪节》、《圣门乐志》、《文庙乐舞全谱》、《阙里文献考》、《孔子世家谱》、《东家嫡系小谱·齿序》、《孔氏大宗支谱·齿序》、《行余诗草》、《文献通考序》、《春秋金锁匙》等。
孔继汾因文思才干具优,而闻达于孔族内外,但是孔继汾也因为自己的著述而引火烧身。
这年已是六十岁的孔继汾,因著了一本《孔氏家仪》被族人告发,说是书中任意更改《大清会典》,有欺君犯上之罪,因此获罪入狱。而且,把个衍圣公孔宪培也糊里糊涂地给牵扯进去,落了个失察之过。
乾隆五十年(1785年),孔氏族人,原任孔庙四品执事官孔继戍,突然呈文到山东巡抚衙门,状告革职主事孔继汾著《孔氏家仪》一书,有增减《会典》服制,并有“今之显悖于古者”、“于区区复古之苦心”等字样。
山东巡抚明兴,接到报案后,打开孔继戍送来的《家仪》一看,“果然语多狂妄”。随后,明兴饬令布政使按察使再逐细磨勘,同时又飞饬曲阜县衙门,速速查取印书的板片,拘捕孔继汾,提解赴省讯取确供。
此案被定为大案要案,巡抚明兴亲自审讯,布政使冯晋祚,按察使陈守训协助调查。
不久,孔继汾连同被查出的印书版本,一齐提解到省。初审开始,孔继汾便呈出一本《家仪》,但孔继汾呈出的这本《家仪》,与孔继戍拿来的原书互不相同。很显然,孔继汾呈的这本《家仪》是经过挖改的,而且还少了书中的《问答》四卷。
在审问时,孔继汾不但不认罪,而且还据理力辩,明兴见孔继汾不服罪,且此案又关系国家重典,没有自作处理,而是急速上奏了朝廷。奏本还附上了孔继戍、孔继汾呈出的各原书粘贴黄签并孔继汾全供另缮清单,恭呈御览。
在上奏朝廷的同时,明兴又委任布政使冯晋祚亲诣曲阜,会同衍圣公孔宪培严行收缴《孔氏家仪》,并严查孔继汾的其它书籍中有无妄为议论之词。
孔继汾虽是孔宪培近支长辈,但事到如今,他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还顾得上许多。所以当冯晋祚来到曲阜后,孔宪培没敢怠慢,马上会同冯晋祚带领大批人马,前赴孔继汾家搜查。
孔继汾居住的十府里,合府上下,突然祸从天降,一时间喧嚷四起,乱作一团……
而那一边,乾隆皇帝弘历看了山东巡抚明兴上奏的奏本后,一时火起!说道:“孔继汾曾任司员,在军机处行走,其人小有才干,若能安分供职,自必早加擢用。以其居乡多事革职,本非安分之人,故弃而弗用耳。彼应安分改过,乃著《家仪》一书,则因其平日抑郁不得志,借以沽名纾念,其心更不可问。若使仕宦通显,必不以著述为能。此等进退无据之徒,最可鄙恨!孔继汾著书革职拿交刑部,交大学士九卿会同该部严审定拟具奏。孔继戍亦著解部质讯。至孔继汾身系圣裔,即其书果有狂妄,亦止应罪及其身,其子弟族众均毋庸连及,以示朕遵崇先圣加恩后裔之至意。”
孔继汾被押解到京,打入刑部大牢。
由大学士阿桂,会同刑部喀宁阿严审,当问及孔继汾是如何妄作《家仪》一书,又是如何沽名纾忿,影射朝廷的?孔继汾说:“书内所说‘今之显悖于古’及‘时俗之万万不可从的’两条,‘今’字我实指今俗而言,并不敢指斥今制。因此书说丧仪的最多,我见家中遇此事仪节多与礼相悖,如卷五内所说‘古礼敛必掩形,今俗衾不覆首,古礼束帛依魂,今俗魂帛结成人形。’如卷六内所说‘古礼大祥弃杖,今俗葬后三日即弃杖’等事,都是世俗显悖于古不可从的。但我不说显悖于‘礼’,竟说显悖于‘古’,并用‘复古’等事字样,就是我糊涂不通,该得重罪了。又书中所说‘律本简略遂成漏文’及指出增减会典内图次字样各节,我因《会典》降服报服间有无明文的,如妻为夫之庶母一条,服制未详,是以于书内增入,其实律文内既有正服则降服报服自可类推,并非简略漏文,我又补入,实系我无知妄作。还有何辩呢。”
阿桂看了孔继汾所称“复古返古”等字样,及辩论服制增减律文之处,虽书中标签出的地方甚多,但大略总不出此数语,而孔继汾已经认罪,可以继续往下审别的问题。
阿桂拿出孔继戍呈出的书,与孔继汾所拿来的书,做了比较,指出:“孔继戍呈出书本与原来不同处甚多,明系闻知孔继戍要呈首,是以将违悖字样挖改?”孔继汾说:“我书内挖改处,都是随时看出措词未妥陆续删改的,孔继戍呈出的就是我的原本,但求查对其中多系字句未妥之处,若知道孔继戍要将书呈首,方才挖改,书内签出各条,我何不全行改去呢?求详情。总之我一家世受国恩,至优极渥,继汾具有人心,何敢稍萌悖逆之念。只因我曾经出任,缘事革职后在籍间居,无可见长,妄意著一部书,希图宗族中说我是有学问的人,可以邀取名誉。我又糊涂不通,不知检点,以致措词种种舛缪。今蒙指驳诘讯,追悔无及,只求将我从重治罪就是恩典。”
阿桂见孔继汾认罪,心中大快,便命孔继汾在供状上画了押后,重新押回大牢收监起来。
既已审明,便可定罪!根据清律载:“增减制书未施行者,绞监候……”等语,对孔继汾作出处理决定:“孔继汾身系圣裔,曾登仕版,世受国恩,自宜明理安分。前以居乡多事,蒙皇上不加严遣,仅予摈弃,孔继汾尤宜愧悔改过,乃复因不能出仕,抑郁无聊,妄著《家仪》一书,异邀名誉。诚如圣谕‘此等进退无据之徒,最可鄙恨’。且《会典》为奉行定制,典则昭然。孔继汾率以己意,援引舛缪,虽只为伊家所行仪节起见,尚非有心违悖与增减制书者,较属有间,照增减制书律,量减一等,拟流不足以示惩儆。孔继汾应从重发往伊犁充当苦差,以为在籍人员无知妄作者戒。”
孔继汾所著《家仪》,系于乾隆三十年刊刻,作为宗主衍圣公的孔宪培并未举出,亦有不合。但是,孔宪培已行具折请罪在先,且蒙皇上俯念圣裔,予以宽免。孔宪培亦毋庸议。
孔继汾已年过花甲,却披枷带锁,长途跋涉,前往新疆服刑。孔继汾的次子孔广森,当时为翰林院检讨,由于他多方求情,并筹集了赎金,使其父于去新疆服刑的途中被赦免回籍,孔继汾蒙遣此难,忧愤满腔,不愿家居养老,遂南游杭州,排忧解愁,抵达不久,竟染病不得医治,于乾隆五十一年(1786年)八月六日,客死在友人梁同书家中。他的尸体被运回曲阜后,因他是被“罪”之人,不能归葬孔林中,只得葬于曲阜城西犁铧店村西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