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之余意,礼俗寓之——投壶
作者:郭云鹏 郑双 吕静茹 来源:彭门创作室
投壶既是我国古代宴会的一种礼制,又是一项能深入巷陌的游戏。《礼记·投壶》郑玄注:“投壶,射之细也。”此外还有“射之余意为投壶,且寓礼焉。”可见,投壶是射礼的“余意”和延续,而且和射礼一样同样具有教化功能。射礼又含乡射、大射、燕射多种,究竟是由哪种演变而来,历史资料上没有明确记载,不过古人的多种推测为我们提供了探索的方向。
其一,有学者推测投壶是由“燕射”演变而来的。《周礼·春官·乐师》:“燕射,帅射夫以弓矢舞。”在古代,君主常以射礼娱乐各国来宾。虽为娱乐,但真实的目的在于通过射礼表演窥看各国对军事的重视程度。但因宴饮时过于紧张的气氛不利于外交的推进,具有军事震慑力的燕射礼也逐渐演化成较为温和的投壶礼。其二,郑玄云:“射、投壶皆所以习武因为乐。”无论射礼还是投壶都是为了整军习武的,但射礼受场地要求较大,一旦庭院过小就不能够张侯置鹄。所以,占地少、仪式稍微简略的投壶应运而生。其三,有人认为,投壶是为部分人而产生的。由于奴隶主阶级日趋腐化,拉弓射箭的武力才能日趋退化,但在春秋战国时期成年男子不会射箭被视为耻辱,射箭就被要求略低的投壶所取代。还有一种观点是,当时的文者更强调内心的修养,从容安详、讲究礼节的投壶更能适合他们的需求。
(一)投壶礼的嬗变
在春秋战国时期,投壶礼更具仪式性,背后的政治特征也很明显。投壶礼流传于贵族、诸侯间,是彼此友好往来时的一项重要仪式内容。《左传·昭公十二年》记:“投壶,晋侯先。穆子曰:‘有酒如淮,有肉如坻。寡君中此,为诸侯师。’。”可见投壶成为了一种进行间接军事较量的手段,其政治意味不言而喻。《史记·滑稽列传》中记,齐国大夫淳于髡(kūn)在向齐威王进谏时说:“若乃州闾之会,男女杂坐,行酒稽留,六博、投壶,相引为曹,握手无罚,目眙(yí)不禁,前有堕珥,后有遗簪,髡窃乐此。”能够看出投壶在宴会中颇受宾客追捧。
秦汉时期,投壶礼更加盛行,成为宴饮时不可缺少的娱乐项目,在民间传播的趋势也更加明显。除了礼节稍微简化,投壶的方法也有所改进。前代为防止投壶的矢进壶后反弹出来,会在壶内放置一些豆子,而西汉时善于投壶的高手将豆子拿了出来,这样,矢就会反弹出来,投壶者再用手接住矢继续投壶,以连续不断地投壶为乐。如西汉王歆《西京杂记》记载:“武帝时,郭舍人善投壶,以竹为矢,不用棘也。古之投壶,取中不求还,故实小豆,恶其矢跃而出也。郭舍人则激矢令还,一矢百余反,谓之骁,……每为武帝投壶,辄赐金帛。”自东汉起,投壶的娱乐性更加明显。除书面材料外,南阳汉画像馆的一块投壶画像石(石纵134厘米,横40厘米),生动地再现了汉代投壶时紧张而刺激的场景。
三国时期邯郸淳所作的《投壶赋》,“络绎联翩,爰爰兔发,翻翻隼隼,不盈不缩,应壶顺入”,将投壶者们身手不凡的投技和妙趣横生的场景描写得惟妙惟肖,淋漓尽致。魏晋时期,投壶之风更盛。《晋书》记载“石崇有妓,善投壶,隔屏风投之”,除此之外,还有闭目而投者,如《晋阳秋》中记载“王胡之善于投壶,言手熟闭目”。自魏晋起,投壶开始向技艺多样性发展,此时,礼教淡化加快了投壶由严格的礼仪向游戏转化的速度,而且也为投壶的推广奠定了广泛的群众基础。
唐宋时期饮酒、投壶、赋诗更是被士大夫看作是宴会的三大乐事。随着宋朝理学的兴盛,日渐娱乐化的趋势令儒学家们大为不满。最具代表的就是北宋的司马光,他“更新定格,増损旧图”,并在《投壶新格》中记:“投壶可以治心,可以修身,可以为国,可以观人。何以言之?夫投壶者不使之过,亦不使之不及,所以为中也。不使之偏波流散,所以为正也。中正,道之根底也。”司马光以“礼”和“正心”的角度,再次申明了投壶礼所承担的道德意识和道德自觉功能,这极大地降低了投壶的趣味性,在一定程度上阻碍了投壶在民间的发展。
明清时期商品经济发展,社会文化繁荣,投壶礼广受欢迎。但明清时期专制皇权日益加强,司马光的《投壶新格》无疑对百姓的行为产生了一定的约束,所以明清时期总体上加强了对投壶的管理,这也无疑将投壶慢慢逼上了绝路,无法改变这一古代的体育形式日渐衰落的局面。繁琐的礼节使投壶的传播范围局限于士大夫阶层,最终到清末被普及化程度更高的西方体育所取代。
随着时代的发展,投壶时的容器形制也发生了变化。《礼记·投壶》:“壶颈修七寸,腹修五寸,口径二寸半,容斗五升,壶中实小豆焉,为其矢之跃而出也,壶去席二矢半,矢以柘,若棘,毋去其皮。”因为壶口直径只有两寸半,很小,此时投中的难度还是比较大的。在该活动产生的初期,所使用的壶普遍就是广口大腹,瓶颈细长的酒壶。
三国魏晋时期,投壶风气渐开,壶的形制也发生了变化,变得日趋精致。魏邯郸淳《投壶赋》所说:“植兹华壶,凫氏所铸,厥(其)高二尺,盘腹修颈,饰以金银,文以雕镂。”投壶用具此时用金银装饰雕镂,奢侈豪华。这种专用壶全高两尺,长脖大肚,所以汉代称此种壶为高壶,是专用于投壶的器具,这也奠定了后世壶形制的基础。在晋代已经发展为双耳壶,即在壶口两旁增添两耳。这样对投壶的技艺要求就更高了,也演变出许多花式名目,如“依耳” “贯耳” “倒耳” “连中” “全壶”等。
投壶礼作为射礼的演变和继续,依旧具有“立德正己”,“发而不中反求诸己”的独特价值功能。虽然相比射礼,投壶礼的娱乐和游戏性更强,但是古人制礼时,仍通过严格礼制的约束,希望人们追求人与人之间相互礼让,推行谦谦君子之风。下面就是依据《礼记·投壶》对具体操作过程进行的恢复。
参礼者:
主人1人:投壶礼的主持者
宾数人:投壶礼的参与者
司射1人:投壶礼的具体监督、指挥者
赞礼者1人:投壶礼的服务者
侍者数人:奉壶者、酌酒者
乐工数人:演奏音乐
投壶礼所需器物:
投壶两尊,金属制、陶瓷制均可,标准尺寸为壶颈长七寸,口径两寸半,壶高一尺两寸,容量无升,壶腹五寸。
矢,若干。古礼要求以柘木制,削成箭状,其长二十厘米,首端锐,尾短钝。
算,若干,竹木制。
中,盛算之器,竹木制。
酒爵一对,宾、主饮酒用。
(二)投壶礼的具体过程
第一,站位。
主人立于昨阶之上,双手捧着矢;司射立于西阶之上,双手捧着中;主人使侍者双手捧壶,挨着宾客立于西阶之上。
第二,礼请礼辞。
主人请曰:“某有枉矢哨壶,请以乐宾。”
宾曰:“子有旨酒嘉肴,某既赐矣,又重以乐,敢辞。”
主人曰:“枉矢哨壶,不足辞也,敢固以请。”
宾曰:“某既赐矣,又重以乐,敢固辞。”
主人曰:“枉矢哨壶,不足辞也,敢固以请。”
宾曰:“某固辞不得命,敢不敬从。”
经过三番请辞,宾客行再拜之礼;主人连忙退后转身道:“免礼!”主人于昨阶之上行拜送礼,宾客也急忙转身说道:“免礼!”宾主相互行礼毕,宾客从主人手里接过矢,主人从赞礼者手中接过矢;主人进至两楹之间(将要进行投壶的地方),然后退回原位,揖让宾客就筵。
第三,司射进行准备工作。
首先,司射手中奉壶而进,于宾和主人的席前度量置壶的位置(壶离宾主席位的距离为二矢半)。度量完毕置壶后,返回原位,再设置“中”,面东,手执八只算筹起立。
然后,向宾客宣布投壶的规则:“箭头先入壶者方为投入。主人与宾客轮流一次投一枝,如果一方连续投掷,就是投进也无效;胜者要罚不胜者饮酒。不胜者饮酒之后,要为胜者放上一个筹码;积累到三个筹码的一方,就要请饮一杯庆贺的酒。”向主人宣布规则也是如此。
最后,又命乐工:“比赛开始后,请奏《狸首》伴曲,节奏要平缓,始终如一。”大师回答说:“是。”(需要准备多少筹码,这要根据座中参加比赛的人数来决定。)
第四,投矢。
投矢开始,宾和主人轮流投。有一方投入者,则司射就坐下为他记一算。投壶之时,宾客一方坐于右,主人一方坐于左。
第五,投矢结束执算。
投壶结束后,司射手执剩余的算筹说:“双方投壶结束,请计算分数。”计算的方法是,两个算筹为纯,一纯以取,取够十纯,便置于地,如果最后只剩一个算筹为奇。随即把奇算的结果报告说:“某一方的成绩胜过另一方多少多少纯。”如果胜算中是奇数,就告奇数,如果双方算筹相等,则说双方不分胜负。
第六,罚酒。
司射对胜方酌者命令道:“请为负方斟满罚酒。”胜方酌者回答:“是。”负方的饮酒之人皆跪,捧着酒杯说:“承蒙赐饮。”胜方也跪下来说:“请把此次饮酒当成快乐。”
第七,立筹码。
罚酒礼过后,司射要为胜方立一筹码。筹码的多少摆放于双方的前面用来算筹。立筹码以三个为胜。如果有一方得一筹码,而另一方得二筹码,则得一筹码的一方应将自己的并入另一方的二筹码,以庆祝对方的得胜。庆礼上司射要说:“三个筹码已经齐备,请为得胜者庆贺。”宾主双方皆说:“好。”喝过庆贺的酒,司射就让人把已立的筹码撤掉。
这样投壶就算完成了。
另外,投壶时,鲁国的司射这样警告立在堂下的宾主双方的子弟:“毋幠(hū),毋敖,毋偝(bèi)立,毋踰言,偝立踰言有常爵。”薛国的司射则是这样警告宾主双方子弟的:“毋幠,毋敖,毋偝立,毋踰言,若是者浮。”
投壶作为一种以矢代箭、以壶代侯的具有射礼色彩的游戏活动,尽管在器具、活动方式、游戏规则上都发生了一定改变,但所承担的道德教化功能却是得到了传承。古人通过严格的礼制希望参与者能够传承谦谦君子之风,而不断成熟的投壶技艺则是参与者们感受投而不中反求诸己的过程。除去道德功能,投壶作为一项深受各阶层欢迎的游戏活动,它不仅丰富了当时的社会生活,而且对后世的现代体育发展也产生了一定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