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阳与曲阜《南溪赋碑》
在曲阜孔庙十三碑亭院内大成门两侧,各有棚室建筑,是旧时祭祀孔子时张贴人员分工责任的地方,称之为“榜棚”。其东北部的榜棚下层,镶嵌有明代大学士李东阳手书《南溪赋》。该赋镌刻在二石之上,明孝宗弘治十八年(1505年)刻立。东石高74厘米,宽81厘米;西石高68厘米,宽66厘米。
赋文开篇写到:南溪者,故衍圣公以敬所居,而因以为号者也。余过而赋之,以遗其子衍圣公闻韶。单凭此句就可看出,李东阳与孔氏家族关系是多么的密切而微妙。提起李东阳,至今的曲阜人几乎妇孺皆知,可见此人在曲阜历史上的影响。
是啊!在中国历史上,少年时才华毕露而后进仕为官的人不少,为官之后又成为文坛盟主的人就为数不多了。李东阳就是一位从神童到学士,再到首辅,进而成为一代文坛领袖。其成长过程令人叹为观止。李东阳之所以为曲阜人所熟知,只因孔府大门上方悬挂“圣人之门”匾额出自他之手。其实,两边的对联也是他的原创,写作:“与国戚休,安富尊荣公府第;偕天不老,文章礼乐圣人家。”后经清人纪晓岚略加改动书写后,原创者在后人的认识中发生了移位。
李东阳(1447—1516年),字宾之,号西涯。祖籍湖广茶陵(今湖南茶陵县),因祖父李允兴在京师服兵役,全家迁居京城。李东阳出生京城,据说自幼便能写出直径一尺的大字,因而名声大振。出名不走寻常路,看来自古有之。他不单会写大字,还善于作对,十分了得。其作工整对仗,合辙押韵,让人啧啧称奇,被当时誉为神童。
据郎瑛《七修类稿·事物·神童对》记载,有一次李东阳的塾师出联叫他对,塾师联是:“砚向石边见口。”李东阳对以“笙从竹下生声。”这是一副拆字联。还有一次,父亲李淳给李东阳出联:“虎豹关中,不是关中虎豹。”李东阳对联:“麒麟阁上,皆非阁上麒麟。”因此才华,在四岁、六岁、八岁时三次被召入宫中。据说,因其年幼矮小,过殿阁需要内侍搀扶,被嘲笑道:“神童脚短”,李东阳随声应道:“天子门高”。此事是否经后人演义,我们不得而知,但他的机警与其年龄不相符的才思敏捷应该是真实的。
朱祁钰皇帝有所耳闻,想亲自会一会神童,有一天就把他和另一位很有才华的童子程敏政同时召见。皇帝出了上联:“螃蟹浑身甲胄”,程敏政对曰:“凤凰遍体文章”;李东阳对曰:“蜘蛛满腹经纶”。都很贴切工整,出言不凡,堪称完美,朱祁钰景帝龙颜大悦。
在天顺八年(1464年),十八岁的李东阳考取进士,选为庶吉士,授翰林院编修。成化十年(1474年),升侍讲兼詹事府左庶子。十九年,升侍讲学士。翰林院编修是正七品,侍讲是正六品,侍讲学士是从五品。十九年中,品秩蜗牛般只升了三级,每次上朝也仅是刷刷存在感,无足轻重。幸运的是,升侍讲学士后的第二年,即1475年,被任命东宫讲官。当时的东宫,是皇储们生活学习的场所,从古至今能够接近皇储与近身皇帝一样,都是以后进身升级的重要阶梯。
机会来了,就在孝宗皇帝朱佑樘执政的弘治四年(1491年),因李东阳参与纂修《宪宗实录》,升太常寺少卿,仍兼前职,掌翰林院事。此时,他的官品和实际地位都有了较大的提升,成为一位在朝廷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具备了一定的话语权。第二年,不知是否与“厄尔尼诺”气象有关,全国各地相继发生旱灾,孝宗皇帝无计可施,十分郁闷,大臣们应诏进言商讨对策。其中李东阳的《应诏陈言奏》,以士大夫惯有的套路给孝宗皇帝开出了一味以儒治国的良方,其实无非是提醒皇帝不要忘记立国之本——儒家的“仁”与“德”。他摘录《孟子》中的语录,即“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不诚未有能动者也。”“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君正,莫不正。”“仁政,必自经界始。”“君行仁政,斯民亲其上,死其长矣。”并附以时政得失,得到孝宗皇帝的赞许与重视,从此跻身于顶层设计的行列。
弘治十一年(1498年),皇太子朱厚照出阁读书,为日后即位做必要的知识储备,孝宗皇帝又选中李东阳,赐他为太子少保、礼部尚书衔兼文渊阁大学士,负责教导太子。李东阳的官场历程没有跌宕起伏,而是四平八稳的一路加官进爵,但这一切并没有给他带来精神上的愉悦,幸福感少得可怜。因为他是一位具有士大夫情怀的文人,富贵之外还有社会责任,不想混迹于朝中权贵之间了却残生,当然也有“伴君如伴虎”之感。以后的几次辞官都没有得到皇帝的批准,他十分苦闷。正巧,弘治十七年孔庙修复即将完工的三月,李东阳受命来到阙里祭拜孔子,此时他像一只出笼的小鸟,愉快的抵达曲阜。
外人有所不知,说起来李东阳与曲阜的渊源不只是文化上的,还有儿女情长。早在弘治初年,衍圣公孔弘泰经常居于京城,由于社会地位较高,所以“颜值”暴表,受人仰慕,群臣中如众星拱月一般。他时常与李东阳打照面,只见这老李不卑不亢,举止有度,有开始的寒暄,慢慢过渡到谈经论道,如此一来二去两人成为好友。交往中孔弘泰得知老李还有一女未曾许配,伶俐可爱,就主动提出希望他的此女能够嫁给侄儿孔闻韶,孔李两家结为儿女亲家。不曾想当时李东阳以不敢高攀为由回绝了。李东阳有顾虑,其一,女儿年龄尚幼,世事难料,他不想过早决定女儿婚事。其二,京城距离曲阜有着千里之遥,探望女儿往返需要五十多天时间,实在不便,也不舍。其三,衍圣公府的门第的确太高,礼俗繁多,令人难测高深,最好还是敬而远之。
孔弘泰并未死心,多次到德高望尊的太宰屠滽那里请求撮合,李东阳再也不好回绝,提出要等女儿十八岁时方才出阁。孔弘泰大喜过望,爽快地答应了。
自弘治十三年(1500年),十八岁的女儿嫁入孔门后,李东阳四年来一直没有机会与其相见,这次曲阜之行,既能够见到女儿,又能领略圣地的风光,沐浴儒家文化,可谓一举三得。李东阳能不兴奋吗?当然,他的主要任务是代祀孔子。
李东阳大概在曲阜断断续续呆了一年有余,能不拜会亲家之门?他除了观览曲阜的古迹名胜外,也时常到亲家门上走动,留下不少诗文,《南溪赋》就是其中之一。原来,他的亲家孔弘绪,在成化五年(1469年)因“宫室逾制”遭弹劾被免去衍圣公爵位后,另立居所,名为“南溪”,其实是一处亲近自然的别墅。李东阳此次来阙里,孔弘绪已经故去,他在世时曾作诗《南池》:“曾是先公旧泮宫,颂声犹落碧虚中。水涵圆璧浸洙泗,山作遥青接岱嵩。色笑尚同难老酒,宠光仍得上公璁。我来寻乐还思乐,立尽桥门望海东。”优哉游哉。
先人已作古,南溪公馆也早已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中,但李东阳《南溪赋》所描绘的迷人景色却永远定格在方石内,镶嵌在曲阜历史记忆的硬盘里,任凭人们遐想、追思。